1995年的今天，正是當(dāng)年中秋節(jié)的前一天，著名女作家張愛玲在洛杉磯家中寓所，被房東發(fā)現(xiàn)已經(jīng)逝世。

24年前的9月8日只是張愛玲被發(fā)現(xiàn)逝世的日子，她真正過世的時間，應(yīng)該還在多天以前。

一代女作家就這樣蒼涼地在異國他鄉(xiāng)故去，她的人生像極了她自己說的那句，仿佛一個“美麗的，蒼涼的手勢”。

蒼涼，大概就是張愛玲的人生基調(diào)。

用現(xiàn)在的話說，她命運的種子，從她“原生家庭”的困境中就已經(jīng)種下了。

張愛玲的父親張志沂（左二），母親黃素瓊（右二），姑姑張茂淵（右一）等在天津英租界住處的花園里。

她出身滿清名門，父親是舊派子弟，祖父在光緒年間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，母親和姑母又受到西洋文明的影響。張愛玲父母婚后，父親開始花天酒地，母親忍無可忍，以“出國留學(xué)”的名義離家出走，后母也因此走進了張愛玲的家庭。

張愛玲的父親與后母都沉迷大煙，張愛玲17歲時想去和母親同住，卻遭父親毒打和禁錮，得病了也不給醫(yī)治。那種感覺就像《半生緣》中，曼禎被曼璐囚禁在小閣樓中一樣，無助，無望，死了，不過就是拉出去埋了。

《半生緣》電影劇照

后來，張愛玲逃到生母那里，卻因為錢和母親慢慢心生罅隙。后來張愛玲去港大讀書，母親竟然把她的獎學(xué)金打麻將輸?shù)簟?/p>

張愛玲的另一段傳奇，大概就是她與胡蘭成的禁忌之戀。胡蘭成有妻有女，還是個漢奸身份，但張愛玲還是把自己“低到塵埃里”，轟轟烈烈地與他相愛，但終究免不了一個凄涼的收梢。

張愛玲在她的文章中說過：“長的是磨難，短的是人生。”不知道她人生的終結(jié)，是否結(jié)束了她遭遇的磨難。她是否能像自己寫的《霸王別姬》中，虞姬在臨死前說的那樣：“我比較歡喜這樣的收梢。”

或許是因為她傳奇般的人生，或許因為她意象繁復(fù)又充滿哀傷底色的作品，“張愛玲熱”一度席卷了中國。那時候她的作品都是暢銷書，尤其受校園中的女孩青睞，幾乎人手一本。

不過，癡迷張愛玲與癡迷她作品的感覺并不相同，不知多少人在讀她的小說時，感受到很強的“被冒犯感”：她文字中的刻薄比蒼涼更多，而且作為女性作家，她對女性的態(tài)度，更加刻薄。

她筆下的女性，很少是可愛的。世俗的白流蘇（《傾城之戀》），病態(tài)的曹七巧（《金鎖記》），沉淪的葛薇龍（《沉香屑·第一爐香》），這些人，被她刻薄地稱為“女結(jié)婚員”。

女結(jié)婚員，一個多么諷刺的稱呼。她們不是為了愛情，而是出于物欲、虛榮，又或者是跳板于依賴，從而把結(jié)婚當(dāng)做一項“事業(yè)”。無論是在數(shù)十年前那個女性剛覺醒的時代，還是在9102年的今天，如白流蘇般“還是想找個人是真的”的“女結(jié)婚員”依舊存在。

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，至少兩個。娶了紅玫瑰，久而久之，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，白的還是“床前明月光”；娶了白玫瑰，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，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。

當(dāng)然了，張愛玲對男性肯定也沒有嘴下留情，“紅白玫瑰”的說辭戳穿了多少男人內(nèi)心的隱秘。不過，她更狠的是對自己也刻薄，毫無遺漏地表現(xiàn)在她與胡蘭成的分手上。

在張胡二人許下“歲月靜好，現(xiàn)世安穩(wěn)”的誓言之后，胡蘭成不顧張愛玲內(nèi)心的熬煎，也不顧張愛玲背負著愛上漢奸的罵名，先后愛上護士小周和一位朋友的妻子。直到1947年，胡蘭成脫離了危險處境，張愛玲才寄出一封分手信。

我已經(jīng)不喜歡你了，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。這次的決心，我是經(jīng)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，彼時唯以小吉故，不欲增加你的困難。你不要來尋我，即或?qū)懶艁?，我亦是不看的了?/p>

——張愛玲

跟隨這封信一起寄出的，還有30萬元錢的分手費！是張愛玲新寫的劇本《不了情》《太太萬歲》的稿費。

分手還給分手費，看起來很絕情對不對？但請讀“分手信”的內(nèi)容：“我已經(jīng)不喜歡你了……這次的決心，我是經(jīng)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……”如果真不喜歡一個人，會用一年半的時間去決定？結(jié)尾還說：“你不要來尋我，即或?qū)懶艁?，我亦是不看的了?rdquo;

這哪里是真的放下了，這分明就是用公開信來虛張聲勢：“雖然你早就不喜歡我了，但這一回合讓我結(jié)束吧！分手的主動權(quán)，在我。”

這樣公開的宣告，自然是無法反悔的，她刻薄到把自己也逼上了絕路。可她內(nèi)心的自卑，早已不言而喻。

但刻薄只是她的面具。

一位有才情的女性作家，無論是家庭的困境還是愛情的際遇都令人唏噓。我們無法判定，是她獨特的悲慘遭遇成就了她的寫作視角，還是她的性格令她關(guān)注到這些涼薄的角落，或許是相互成就吧。

張愛玲晚年

后來，張愛玲在美國居住，也曾有過一段婚姻。她在文藝作家救助營中結(jié)識了一位同樣潦倒的作家賴雅，與這位比她大29歲的老人結(jié)為夫妻。但賴雅終究先她而去，張愛玲晚年也過上了頻繁搬家的生活，從一個旅館，搬到另一個旅館。

有人說她是得了精神疾病，還有人說她得了皮膚病。因為她搬家的原因，是為了躲避撕咬自己的“虱子”。雖然晚年的張愛玲不算清貧，但為了頻繁搬家，她扔掉了不少家居和隨行物品，以至于最后被發(fā)現(xiàn)身亡時，她幾乎家徒四壁。

張愛玲的人生是苦的，但她的遭遇卻讓她的文字在苦難中生輝。中國現(xiàn)代文學(xué)從1919年開始，文人小說說理想的多，談愛情的也多，但張愛玲筆下都是飲食男女的錢財困境，她似乎對生活沒有激情，也很少描寫浪漫，筆下都是社會變動下的失落者，充滿無助的色彩，但她很少擺出說教的面孔。

張愛玲選的是通俗文學(xué)的路，卻對世事傾注了文人式的關(guān)注。她在《花凋》里寫：“笑，全世界便與你同聲笑；哭，你便獨自哭。”這和魯迅說的“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，我只是覺得他們吵鬧”何其相似。張愛玲所處的時代是比魯迅晚一些的，但在她的時代，不止出走的娜拉們沒有出路，舊式的男男女女也在掙扎中浮沉。

文學(xué)評論家田曉菲曾經(jīng)對比《金瓶梅》和《紅樓夢》，稱少男少女對《紅樓夢》愛不釋手，但《金瓶梅》的閱讀者必須有“健壯的脾胃”“健全的精神”和“成熟的頭腦”。張愛玲也稱這兩部古典文學(xué)作品是她創(chuàng)作的源泉，借用一下田曉菲的說法，想閱讀張愛玲的作品，你也要足夠堅強，堅強到全盤接受她文字中的無助和蒼涼。

或許，一波一波的文化事件讓“張愛玲熱”成為現(xiàn)象，她的作品也成為象牙塔學(xué)生手中的暢銷書，但真正能讀進去、敢于讀進去的，大概是彷徨在社會洪流之中的人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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